“寒门”是如何出贵子 —记革命伉俪杨耿仪郑芸的育儿之道

haixia004 19819 0

杨耿仪、郑芸伉俪是一对抗日老兵。杨耿仪出生于汕尾一个盐商家庭,家境殷实。郑芸是当时海陆丰地下党领导人郑重的族亲,称郑重为堂叔。两人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女,他们原本生活无忧,却因为共同的信仰、志向投身于革命,双双参加抗日救亡工作。又因战乱的灾难,家道没落、疲于奔命。至新中国成立,才过上好日子,没想到“文革”时期夫妻双双却被打倒。但无论是战争年代的险境,还是政治运动的恶劣,他们夫妻俩始终坚持革命的信念,以顽强的意志面对残酷的现实,共同承担、相儒以沫、相持教子,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为培养孩子勒紧裤带、殚精竭虑,更重要的是在风雨飘摇中夫妻俩仍坚持做人的底线,为人和善、正直,以言教身教,为孩子们树立了良好的家德家风,从而影响、引导了孩子们健康成长。

辛苦的耕耘终于得到了回报。夫妻俩培养了大儿子杨必胜成为语言学专家、二儿子杨必成为数学专家——使“抗战必胜”、“建国必成”与“文科必胜”、“理科必成”的爱国情怀和育才之道的双重佳话,在民间流传。

为什么会有这两个“名字的对子”呢?原来,郑芸于1938年生下大儿子杨必胜,当时她和丈夫都参加抗日救亡工作,杨耿仪就对她说,我们经常作宣传喊口号,抗战必胜!就取名必胜吧。1946年,他们第二个儿子杨必成出生,又逢抗战胜利之后,国人企盼“民主建国”,夫妻两人又为儿子取名,必成——祈求建国必成之意。

解放后,由于夫妻俩十分重视孩子的教育,育儿有方,又把必胜、必成两个儿子名字的含义,再进一步的伸延,成了“文科必胜、理科必成”的希望与励志。

从这两个名字前后的不同意义,就可看出杨耿仪、郑芸两人的用心与教养。

杨耿仪出生于1916年,郑芸出生于1914年。两人于1935年结婚,当时,两人同在汕尾文亭小学任教。教书期间,夫妻双双投入抗日救亡工作,并于1938年经郑重同志介绍,两人入了党。杨耿仪是青抗会的骨干,为抗日的各项工作四处奔波。后来,由于青抗会不仅被国民党强行解散,又抓捕了一批人,杨耿仪因转移及时,才未入虎口,而开始逃亡。几年后形势有所好转,他才回到汕尾。不久,没想国民党伪县长还掂记着他,对他进行政治陷害,家乡又不能立足。杨耿仪逃往香港,并于1949通过香港地下党介绍,回到河田重新参队。

而郑芸受其堂叔郑重的影响,于大革命时期就参加了童子团、少年先锋队。抗战时,她参与组织了汕尾(五区)妇女抗敌同志会,和妇救会、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等进步组织,进行抗日救亡、爱国主义宣传。期间,她把孩子寄托给老母亲看管,接受地下党委派,配合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四处下乡宣传抗日,并参与在捷胜墟里表演的现代剧《雷雨》,她在其中扮演鲁妈的角色。

解放后,夫妻俩又重新执起教鞭。“文革”时双双被打倒,他们被带高帽示威游行、恐吓虐待、全家下乡,重温饥寒交迫、受尽苦难的日子。至上世纪70年代末落实政策,才恢复了他们的名誉和正常的生活,却都上了年纪。

纵观夫妻俩的大半生虽然在战争、饥饿、颠沛流离中吃尽苦头,但夫妻俩始终不离不弃、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在战火和动乱中经受考验;在困苦与挣扎中生存,但就在这么艰难的期间,夫妻两人却奇迹般地生育了11个孩子,而且个个培养得有出息,如大儿子杨必胜是北京大学的中文副教授、二儿子杨必成成了著名的数学专家,其他有经商的、从政的、当医生的、教书的,确实了不起!

正如他们的子女说的,父母年轻时极富革命理想和雄心壮志,由于在旧社会中不断颠沛流离和解放后屡经挫折及家庭负累极重,虽然,做了一些革命工作,也当了人民教师,但总觉得半生蹉跎,壮志难酬。他们深知希望在教育、在后代。便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极力想把孩子培养成才,激励、鞭策孩子们好好读书,将来报效祖国。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杨耿仪和郑芸参加了救亡运动。他们的大女儿刚过周岁,二女儿又诞生了。迫不得已把二女儿送给了邻居做养女,饥荒年时又被嫁到乡下当童养媳。此事一直成了夫妻两人的一块心病。解放后不久,虽然家庭负担仍很重,但他们毅然把二女儿领回来读书。当时她已14岁了,开始读小学。二女儿跟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孩子一起上学,感到不好意思。郑芸鼓励说:不是说革命不分先后吗?读书也不分先后,没什么可害羞的!女儿在父母的鼓励下发愤学习,用四年的时间读完小学,然后升上初中,最后她在惠阳卫校毕业,成为名医生。

杨耿仪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均是重点的批斗对象。上世纪60年代初,粤东沿海一带出现“逃港风”,很多人都劝告杨耿仪去偷渡,但他拒绝当“逃兵”而是艰难地负起育儿的责任。自己失业了,家庭经济仅靠爱人郑芸的工资维持。在如此困难的环境下,杨耿仪却始终坚守自己做人的底线。当时,商店里的食盐每斤1毛2分半,而香州盐场的一些小商贩,偷偷挑着“私盐”走街串巷喊卖,每斤6分钱,许多人都争着买,这样能省一半钱啊。然而,杨耿仪却从不去买“私盐”,还是到小商店里购买一斤1毛2分半的食盐。大家都说他傻,而他却不这么认为。他说守法要从小事做起,并强调,教育孩子不要去贪小便宜。

下乡到农村,杨耿仪不会干农活,生产队安排他在村里捡猪牛的粪便,整整五年,他起早贪黑提着竹篮,为集体拾粪,还自得其乐。他不仅没有被生活压垮,更把心血都放在培养儿女身上。解放后,抗美援朝开始,他就把在水产学校读书的大女儿杨逸生送去当了志愿军。

大儿子杨必胜在当时的海二中初中毕业,杨耿仪不顾家庭负担重,把杨必胜送到广州广雅中学读高中。杨必胜不负父亲期望,于1957年考上了北京大学中文系。当年高考作文命题是“我的母亲”,由于母亲郑芸的事迹在孩子心目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记,使他的应考作文写得十分感人,而得了高分,顺利考上北大。对二儿子杨必成的培养,更是注入了老父亲望子成龙的心血。杨必成于1961年在汕尾中学初中毕业,受其父亲“历史问题”影响,政审不过关,上不了高中,一时在社会上打零杂工。至1963年,经济困难时期过后,政府放宽入学条件,闻此消息,父亲要求杨必成抓紧复习参加中考,使其如愿入读汕尾中学高中。杨必成高中毕业后,虽然遭遇文革,遣乡劳动、厄运不断,但一直得到坚信真理的老父亲鼓励,他对杨必成说,人无大志难成事业。现在的困难是暂时的,只要你不放弃努力,总有一天就会成功。于是,杨必成坚持在农闲时自学高等数学。至1977年底,首次恢复高考,此时的杨必成已30周岁,早超龄了,深感无望之时,老父亲却迫着杨必成于高考报名期限的最后一天,赶到招生办报上了名,最终如愿考上,得以入读高校。

杨耿仪30年间,承受着命运对于他的极其不公与巨大的失落,把精力和心血都寄托在其培养子女身上,含辛茹苦、坚持不懈,并以极大的人格魅力,教化着子女的成长,终于把“抗战必胜”、“建国必成”作一次华丽的转身,完成了其“文科必胜、理科必成”的育才之道。

而郑芸的为人也堪称典范。在大革命参加宣传工作时,认识了时任工农革命军中队长的林军杰。后来,在亲人的掇合下,他们订了婚。可惜,林军杰在后来的一次战斗中不幸牺牲。解放后,林军杰的老母亲谢氏在梅陇孤苦无依,到汕尾找郑芸,她立即收留了老人家,并与婆媳相称共同生活了十多年。1957年,纪念苏维埃成立30周年大庆,林君杰生前的战友古大存省长,亲自看望了烈士母亲谢氏。郑芸服侍烈士母亲的善举,成为老同志们的美谈。上世纪60年代初,谢氏告老归乡,不久去世。

郑芸一生教师,桃李芬芳,被邻居称为“老师婆”。又养育了11个女,个个长大成人有出息,因此,又以“会教子”闻名。到底是怎么“会教子”的呢?她的大儿子杨必胜曾说,我的母亲主要是用她的心血、汗水和泪水,用她的爱时时滋润着我们的心;用她日日操劳不息的身影,催促着我们不敢懈怠;用她高尚的品格,善良的行为,无声无息地影响着我们。另外,其教子成功,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善于言传。母亲的记忆力极强,其家乡话的表达能力很出色。她少年时熟读四大名著,一些唐诗宋词背通如流至九十高龄还能给孙辈们背唱《长恨歌》和《葬花辞》。当时,她给孩子们讲三国、水浒,讲得极其生动感人,使孩子们听得如醉如痴。她教子从不用唠明、空洞的说教,而是像讲故事那样讲她所见到的事实和从中感悟到的道理。同时,她又善于表扬,一发现子女们有突出的表现,她就会专门提出来加以赞扬。孩子们为了得到妈妈的表扬而个个争先做好。并且,这表扬的做法她同样用在儿媳们的身上。因此,婆媳关系非常融和,特别是生活在一起的两个儿媳,就如母女般。郑芸总是人前人后夸赞她们。如果他们夫妇间发生矛盾,郑芸总是严格要求儿子,要儿子多看媳妇的优点,善待媳妇。儿媳们感激地对人说:我来杨家这么多年,妈妈没有嫌过我一句。

杨必胜回忆说,父母很少打孩子,但有一次他却受到母亲的严厉惩罚。那是小时候,他买东西回家的路上,见到几小孩在赌铜板,他不禁好奇驻足观看,也跟着玩了一把,结果把两个铜板输掉了。回到家,母亲问他找回的钱呢?他如实招了,母亲非常生气,边抡起手掌揍他的屁股,一边骂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做这种没出息的事!然后命令他跪在父亲面前接受父训。父亲严肃地说:你是教师的子弟,那种不文明的事是绝对不可以做的!他哭着向父母保证再也不敢了,今后一定要做个好孩子。

杨必胜能考上北大中文系,就是与那年高考作文题目有关。在考场上,当他一看到《我的母亲》这个题目,就感情充沛,文思涌流,一气呵成。

当年下乡在农村,他们一家8口挤在旧屋里,生活极艰难。每天下工,孩子们非常疲劳,谁也没有想到学习的事。可是,杨耿仪却总是对从小就显有数学天赋的杨必成说:你将来的希望就在数学上,无论如何你要把它捡起来。别看现在这样子,将来总有需要知识的一天!母亲也十分赞成父亲的话,督促他学习。在父母的不断鼓励下,杨必成每天晚上在昏暗的油灯下自学起数学来。当时的杨必成已20多岁,难免有与农村姑娘谈情说爱的苗头出现。父母发现后告诫说:你可别急着谈恋爱呀,你一但在农村结婚,这门数学可就半途而废了!杨必成猛然惊醒,更加发愤苦读。还有一起插队的同学开玩笑说:龙已没有,何必还苦练屠龙之术呢? 杨必成笑应:一有龙,屠龙之术不就派上用场了吗?”终于,在1977年迎来了“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杨必成在高考中数学得了满分,上了华师数学系。如今成了一位卓有成就的数学家。

郑芸,19岁开始教书(1934年),作为一名女老师,一生经历了最暗黑的年代、也经历了最辉煌的年代;但作为一个有着11个孩子的母亲,在那个黑暗的年代,你无法想象她的艰难困苦与劳累透支。当她读到明代于谦的一首诗《石灰吟》:千锤百炼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粹骨全不惜,要留清白在人间。一时热泪盈眶,深表同感!专门把它抄在本子的首页。

另有一首也颇让人感慨的是郑重同志亲笔为她题下的:曾记少年时,君是红家将,历史抹不了,光荣留永远。那是郑芸于1974年落实政策以后,因年满六十周岁,办理了退休手续。改革开放后,很多老干部都通过落实政策把从当初的退休改为解放前参队的离休待遇。许多人劝她去把退休办理为离休待遇。她却一直强调,别麻烦政府了,几百元退休工资够自己花了。郑重同志回乡探亲时,闻知郑芸还没落实离休手续,很不理解,他跟郑芸说,要亲自为她作证,而郑芸却婉言道谢。无奈,郑重同志便写下上面这首诗。

郑老本享受公费医疗,但几十年来病痛治疗一切费用从未向公家报一分钱。1995年初得了卵巢瘤到广州手术切除,花了不少医疗费,她仍然不愿去申请报销。而且她平时节食俭用,却对一些生活贫困的亲戚朋友十分关心,常用自己节省的退休金接济他们。

老人家总是以做人要“不贪为宝”律己,并常常以此教育儿孙。还有她的口头语是“良田万顷,只食一粟:华屋千间,只卧一床:留下财富,误了子孙:留下精神,永远保存。

当她闻知二儿子杨必成当了数学教授,很高兴,并说:要是你老父亲在世,看到你这样的成就,该多好啊!又闻杨必成当官了,当了正处级的系主任,却不以为然,告诫他说:可要当清官啊!正因为郑芸有了一颗敬畏心、平常心、感恩心,使她历经大半辈子的艰辛困苦,同时,工作、家务双肩挑,和丈夫一起养育了11个子女,都成人成才,其中6人为党员。并得以长寿,至90高龄去世,正是“适者生存、仁者寿”这六个字可作高度概括,亦堪称为一个非常励志的传奇人生。(郑冰利)